我来了！

 

3

隔日黄旭熙果然睡过了头。借用金钟仁的能力，他们回到家的时间不算太晚。黄旭熙是因为整晚都睡得不太安稳，单纯简单的运动系男孩忽然之间有了许许多多心事。金钟仁睡觉不太安分，长长的尾巴时常无意识地搅出水声。黄旭熙和他仅有一墙之隔，每一丝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。于是睡梦和现实只隔了一层纱，他闭着眼，眼前却不断浮现出过去的或者未来可能发生的画面。

黄旭熙拖着虚乏的四肢下了公交车，无法停下思考该如何解决他和金钟仁之间的难题。才活了十七年，他自然不想死。但如果还有谁能让他彻底忘记金钟仁，他又开始觉得自己不太乐意。为什么呢？如果不出其他意外，没有人知道他见过人鱼，金钟仁真的能对自己下手吗？黄旭熙怀疑金钟仁会为做了这种事情的自己难受。他也不想金钟仁难受。以上种种思绪繁杂且无解，纠缠不清，以至于黄旭熙在路上又耽搁了一些时间。

外面已经没几个和他一样穿着校服的人，再去早餐店肯定来不及。所幸学校附近的报刊亭有卖所谓的安心早餐，好歹能顶顶肚子。报刊亭里没人，整条街都安静得可怕。黄旭熙拿出手机扫摊上的收款码，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突然站着一个人。

他当即转了过去，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。来人穿一身米白色的亚麻布衣，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顶上，打扮得像是小说里的修道之人。他看起来不会超过三十岁，双目炯炯有神，身姿笔挺，双腿有力。联系到前一晚金钟仁提起的捕猎者，黄旭熙心中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但是真的会这样巧吗？他瞪大了眼睛打量那人的上上下下，决定不予理会，抓起早餐就准备往外走。

不料那人一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。见黄旭熙整个人霎时绷紧了，几欲抬手反抗，他又后退了些许，表明自己并不打算伤害他。

“你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。“

那人开了口，语气笃定，声音洪厚，听着更不像是一个普通人。黄旭熙左看右看，学校附近平常也算热闹，这时居然什么动静也没有。

他又往后退了两步，拉开距离，“我不需要看相。”

那人无奈地笑了一声，“我不看相。你有危险，我是来帮你的。”

黄旭熙盯着他，两个拳头都握紧了，忽地反应过来看相的也有可以这么个说辞。无论对方是谁，他不能一上来就露了底，给人看到他心虚。于是他若无其事地朝对方喊道，“别整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唬人。我赶着上学。”

那人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校门，又问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黄旭熙对上他的眼睛，从那里面他仿佛能捕捉到一丝戾气。那男人再一次朝他走近，黄旭熙只好继续往后退。绕开了报刊亭，黄旭熙猛地把放着爱心早餐的木板往他身上一掀，那人显然措手不及。漫长的对峙结束了，黄旭熙头也不回地朝学校的反方向跑去。他对这附近的大路小路了如指掌，没跑多远便躲到了一栋居民楼后方的天井。一楼的住户在这里种花种菜，入口因此变得极为隐蔽。既然那人还要问他的名字，黄旭熙想他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。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个人，他会是循着人鱼而来的捕猎者吗？或者他真的只是一个沿街讨饭吃的江湖骗子，恰好找上了他？

黄旭熙又在外面晃荡了好一会儿， 确认没人跟着了才敢从学校的后门进去。被老师罚站的期间，他控制不住地担心。他绝没跟任何人说起过金钟仁的事情，但会不会已经有坏人发现了金钟仁的踪迹？他要告诉金钟仁这件事情吗？但他根本不清楚那人的身份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疑神疑鬼。金钟仁的能力是瞬间移动，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？为了族群的安全，金钟仁又会不会立刻完成来到这里的任务，将他杀死……思来想去，黄旭熙意识到首先必须掌握更多的信息。他趁着午休的时候溜出去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公共电话。他拨给小舅舅，并不表露自己的真实处境，只问他每日和大海打交道，有没有听过什么关于人鱼的传说。

人鱼是不存在的。黄旭熙还是第一次听到小舅舅用这样僵硬的语气同他讲话。他们的通话并不愉快，因为小舅舅反复强调传说只是传说，让他不要异想天开，没聊多久便收了线。然而暑假的时候，他们经常在晴朗的夜晚促膝长谈。沙滩和海面是一片纯净的黑色，熄了手边的灯，连彼此的脸都看不太清楚，唯独眼球反射着一些远处的、细碎的光。他们聊天上的星星，聊海里的庞然大物，也聊很多自己曾经有过、却羞于对旁人启齿的经历。从这些对话中，黄旭熙知道小舅舅绝不是一个排斥新事物、或者排斥某种可能的人。由此看来，小舅舅的坚决否认反而表明了他的知情，他很清楚这个秘密能掀起多大波澜，造成多少伤害。他们都没有向对方坦白。

黄旭熙更加惴惴不安，下午练习时颇有些心不在焉。教练以为他状态不好，便批准他提前回家休息。黄旭熙一路往家里赶，心里的几个声音还在打架。他手忙脚乱地用钥匙开锁，差点儿就撞到了金钟仁的身上。

“你回来了？”

客厅里的一池水静静地流淌着，金钟仁就站在门后，看他喘着粗气不免有些奇怪。黄旭熙迫切地打量了他一番，好确认这一整天他都平安无事。金钟仁很少离开水里，此时上身裸着，丝绸质地的裤子和他的尾巴一样流转着梦幻的光辉。人鱼天生拥有摄人的容貌，金钟仁是成年男性的身姿，四肢纤长，体态很美。常年浸泡于水中的细腻肌肤居然不显得苍白，而是一种相当健康的肤色。黄旭熙猜想金钟仁一定很喜欢浮上水面，太阳洒下来便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。昏暗的玄关不能折损金钟仁的魅力，黄旭熙有一瞬忘记了自己的纠结，忘记了所有焦虑。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金钟仁而已。金钟仁也在看着他，眼睛浅浅地弯着，就这样已经像是在对他笑。这样的笑没有不打动人的时候。楼道的照明一闪一灭，黄旭熙猛地回过神来。他把门牢牢带上，又从里面反锁。他拉着金钟仁进了屋，神经兮兮地确认了一圈家里没可疑的迹象，这才问他是在做什么。

“我找到昨天那个是什么了！”

黄旭熙迷惑地摇了摇头。金钟仁把桌子上的平板拿了起来，三下两下解开。屏幕停留在最后使用的画面，视频的名字是马修伯恩的天鹅湖。黄旭熙想起来了，这是大剧院即将上演的剧目之一。他们昨天在江边一起看过投影到大厦幕墙上的预告。

“原来陆地上还有这么漂亮的东西。”说这话的时候，金钟仁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对着他一点儿戒心都没有，反而兴奋得像个小孩子，“今天我都在学这个。”

黄旭熙接过塞到手里的平板电脑，伴随着音乐声，金钟仁开始模仿视频里的人，双脚在阶砖上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圈。或许是因为生下来便与水共舞，金钟仁的动作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感。他的双腿就像是他的尾巴一样轻轻地摇摆，如此柔软，却又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。恍惚之中，黄旭熙错觉金钟仁周边荡漾着一层水波，时而缠绵，时而激烈，又好像是巨浪重重地怕打到礁石之上，将所及范围的事物彻底淹没。黄旭熙几乎看呆了，忘记了该如何呼吸，心跳却在加速。金钟仁朝他伸出手来，脚尖点地似是一个轻盈的跳跃。但黄旭熙没能碰到他，因为金钟仁重重地摔到了地上。

人鱼的陆地形态没办法长时间站立，更别说像这样随心起舞。黄旭熙的双手悬在了半空，金钟仁撑着地面，脸上表现出了小小的脾气。

“怎么又是这样……”

黄旭熙紧张地蹲下去查看，卷起的裤腿能看到几处分布的淤伤。金钟仁肯定已经练习一整天了，像这样脱力了摔到地上，也不知道有多少次。

“这样不行的啊……”

黄旭熙自言自语一般呢喃着，金钟仁听到了，登时更加不忿。

”为什么会不行？“

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，然而尾巴化成的双腿颤个不停，又让他跌回了原处。黄旭熙扶他坐起来，一抬头便看见他皱着眉头，抿起嘴唇，是在对这样的自己十分不满。

可黄旭熙此刻担心的是他有没有很痛。鬼使神差的，黄旭熙又想到了今天遇见的诡异男人。到了这时，他忽然发现自己真正害怕的，是现在的生活有所改变。

他害怕有人伤害金钟仁，害怕金钟仁把他杀死。他害怕和金钟仁分开。

黄旭熙没有说过，拿回比赛资格的那一次测试，投掷的瞬间，他所处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背影。

而那个背影令他浑身发烫，倏忽之间就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。

黄旭熙静静地看着金钟仁，目光自那双因不悦而显得更为生动的眼睛，慢慢地转移到了他的嘴唇。金钟仁撅着嘴巴，就像是等着谁帮他按下去。人鱼的温度比人类要低一些，而黄旭熙现在好热，好热，急需什么解渴。

黄旭熙想到自己还有第三个愿望。在愿望实现之前，金钟仁不会离开他的。

他没意识到自己抓着金钟仁双臂的手渐渐收紧了。

“你的脸怎么这么红？”

金钟仁的声音让黄旭熙如梦初醒。他们离得这样近，金钟仁一下子便把手贴上了他的额头。

他很认真地，很仔细地感受了一会儿。

“明明没事的呀？啊，心跳好像有点太快了。你是不是……”

黄旭熙听不见后面说的是什么，一阵凉凉的魔力自金钟仁的指尖传进了他的身体，却让他变得更热了。他觉得有些难受，呼吸变得更不容易。眼前的世界蒙着一层雾，唯独金钟仁清晰无比。他看见金钟仁的眼睛变成了珍珠一般的白色，又随着魔力消失变回原来的样子。这双眼睛纯净无暇，看向自己时好像没有更多的东西。金钟仁只是在很单纯地看着他罢了，如此纯粹的模样令人心碎。黄旭熙松开了他，整个人都收了回来，不过依然坐在地上。他试着去查看金钟仁的腿，碰到的瞬间，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痛呼。

于是黄旭熙甚至都不敢再看他。他猜，人鱼治愈的能力没办法用在自己身上。

金钟仁看穿了他的想法，在那边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“变回尾巴的时候它们就会长好了。”

不常以这种方式受力的双腿不能长时间支撑体重。不只是跳舞，如果金钟仁需要继续待在陆地，最好还是帮他克服这个。瞬间移动的能力真是惯坏他了。黄旭熙从丝绸包裹的形状中描摹着底下肌肉和肌腱的形状，心里做出了决定。

“这些地方太薄弱了，得练习一下才行。虽然我不懂得跳舞，但我可以帮你加强一下力量。”

金钟仁歪着脑袋，稍微理解了一会儿。最后他又笑了出来，很开心能得到黄旭熙的支持。

“那我们今晚要出去练习吗？”

黄旭熙一愣，遇到那个人的事情几乎又脱口而出。但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，“我们在家里练习就行了。”

他让金钟仁搭着他的手臂来到边上，双腿分立靠墙站好。调整姿势的时候，他需要摆弄金钟仁的肩膀、背和腰，还得在金钟仁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将他撑住。过热的血管在皮肤底下突突地跳，黄旭熙很艰难地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好像被他圈到双臂之中的金钟仁。

“你就这么站着，不许乱动。”

“要多久？”金钟仁嘟着嘴巴，这就已经累了。

黄旭熙拿了平板电脑给他，让他用这个转移注意力。之后他挽起袖子，走回厅的中心，一头扎进了今天的换水工作。

tbc

 

整理了一下发现这篇剧情挺多的，感觉要写一阵子了。

虽然这个设定写得很开心，但两人发的糖实在太多了;^;也想写写超级满内部的恋爱故事

都怪年底工地事儿太多搬砖好忙;^;